转自：财新网
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校长迈克尔·阿瑟认为，研究和推动知识探索疆界的智识自由，对大学的成功至关重要。没有这种自由，就无法推动英国经济，也不会有其他领域的进步、突破和发现。 ——财新网 （记者 田佳玮）
英国脱欧前景的不确定性，引发了许多海外留学生对留学英国的担忧。近日，到访北京的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UCL）校长迈克尔·阿瑟在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表示，该校一直在向英国政府施压，希望其采取行动，保障在欧英国公民和在英欧盟公民的未来权利。另外，他补充道，中国留学生对留学英国尽可放心。
UCL始建于1826年，是英国继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之后，创建的又一所英国大学，也是英国第一所不分学生性别、种族和宗教的世俗高校。如今，UCL是英国招生国际学生最多的大学，有来自全球150多个国家的17400名国际学生。2015/16年度，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Higher Education Funding Council）拨款1.717亿英镑支持UCL的研究与教学，拨款数额为英格兰地区大学之最。
在接受政府拨款的同时，如何保持学校独立？作为英国招收国际学生最多的高校，英国脱欧又会对海外留学生造成什么影响？UCL国大学的合作呈现出怎样的特点，对未来招收中国留学生又有什么规划？作为一个大学校长，他怎样看待大学的使命和角色，以及目前各色各样的全球大学排行榜？在近日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阿瑟对上述问题作出了回应。
财新记者：UCL是英国历史上，第一所在招生时不区分学生种族、宗教和性别的大学，你们的校训说“让所有因其价值而应得奖赏的人都来吧”。在将近两个世纪的发展历程中，UCL是否一直在践行这个校训，又是如何从中受益？
迈克尔·阿瑟：这个校训是UCL创建的根基，它来自英国著名的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很多人认为他是UCL的创始人之一，其实他并不是，但他确实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哲学家。当时在英国，只有剑桥和牛津两所大学，且只有男性和英国国教会信徒才有资格入学。UCL的成立，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种状况。
这一改变带来的影响是，我们的学校吸引了来自全球多个国家的学生，很多优秀的人才和大量卓越的学术资源。这个理念贯穿了UCL整个发展过程。这些学生从各自独特的文化和历史背景出发，齐心努力，汇集成巨大的创造力，推动了很多问题的解决。创造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财新记者：伦敦大学学院在2015/16年度接受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拨款1.717亿英镑，数额居英格兰地区大学之最。但大学要如何在接受政府部门拨款的情况下，保持自身独立？
迈克尔·阿瑟：英国高等教育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独立于政府。政府不会控制我，控制我的团队，而是通过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和高校互动。在英国，大学和政府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可以制定或者废除一项规则，可以雇佣任何我想要雇佣的教职人员，完全没有政府的干预。这甚至都不同于欧洲的其他国家。
就独立性而言，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大学不直接从政府拿钱，而是通过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这个基金会不具备对大学政治上的控制权。尽管我们是获得拨款最多的大学，但其拨款数目，也只占我们年总收入的15%。另外，大学还通过收学费的方式，直接从国内学生和留学生那里获得资金，这意味着大学是独立于政府的。
大学用于公共研究的资金也不是来自政府，而是来自独立于政府的研究委员会（Research Councils）。研究委员会的拨款，占UCL总研究经费的不到30%。UCL大部分的资金来自一系列非政府机构，最主要的是慈善机构（charities）。
大学很注重自己的独立，这种独立允许大学自由地批评英国政府的政策。英国政府能加强对大学控制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由公众选出来的议会制定新的立法。在英国，任何试图干预大学的政府都会受到民主制度的制约。
我可以给你看一张表。你可以看到，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的教学资金和科研资金是常规性的拨款（recurrent funding）。由于英国国内对本科学费的收费上限增加到9250英镑，过去6年来，学费这一项收入大幅上涨。与此同时，学校从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得到的教学拨款在下降，而科研拨款则在上升。
财新记者：与英国甚至世界其他地区大学相比，UCL的管理体系有什么特点，UCL如何从这个体系中受益？
迈克尔·阿瑟：英格兰的高等教育机构，是独立自主的实施教学、研究和颁发奖学金的机构，这是由皇家宪章（Royal Charter）或者立法确定的。所有大学都有设置课程、授予学位的合法权力，并能够决定授予学位的条件。正如你所看到的，UCL只有一小部分资金来自于接受政府拨款的机构（指“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即便是政府的钱，也是由中间人（intermediaries）来进行分配，而不直接通过政府部门。这使大学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
这就意味着的，在不违背法律和伦理的情况下，UCL可以决定教授什么、研究什么。最重要的是像其他大学一样，成为保卫言论和思想自由的阵地。这种研究和推动知识探索疆界的智识自由，对大学的成功至关重要。没有这种自由，就无法推动英国经济，也不会有其他领域的进步、突破和发现。
另外，在大学内，有各种监管机构来监督大学对标准的执行和教学研究工作的开展。这些机构由政府设立，但独立于政府。在大学内部有一个理事机构，被称为理事会；其成员都是那些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有很大建树的人，他们负责对由校长、教务长领导的行政机构的工作，进行独立监督。
所以你能够看到以上的各种制衡，目的是确保大学尽可能达到最高标准，并满足包括学生在内的公众的利益。
财新记者：在英国有很多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名校，像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等。在你看来，伦敦大学学院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迈克尔·阿瑟：这个问题很好，我非常喜欢。首先我想说，英国有很多优秀的高校，但它们在很多方面是不同的。在我看来，伦敦大学学院最为主要的不同是，在全英境内，UCL在跨领域研究方面的优势尤其突出。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全世界最好的跨领域研究高校，我认为UCL之所以在跨学科研究方面表现突出，原因有三个。
首先和我们的历史相关。其次是，我们努力去解决人类目前面临的挑战：包括全球健康、人类福祉、跨文化交流、城市可持续发展以及技术变革等，我们鼓励教职人员在这些领域努力，也提供资金和项目支持；第三是，我们有非常好的财务系统，只有上层的管理人员为学校的资金操心，研究人员不用担心资金筹备的问题，只需要专注工作。
我们非常清楚我们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们注重对学生的影响，我们要培养未来的领导者，这是UCL看中的。
我们也注重研究所产生的影响，也就是怎样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这是我们最基本的理念。鉴于此，我们努力在全球范围内吸引高质量的学术资源，寻求最好的教授，尤其是年轻人才。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我们非常注重研究所需要的基础设施，在过去十年时间内，UCL在基础设施上投入12亿英镑，未来有计划吸引更多投资。
财新记者：未来几年UCL在招收国际学生方面有什么计划，尤其是招募中国学生？你对中国学生有什么建议？
迈克尔·阿瑟：根据最新的高等教育统计机构的数据，2015/16年度英国高校共有97850名中国学生，现状可能比这个数字还更多。2017/18年度，UCL有4750名中国学生入学。预计未来几年将继续招收同样数量的中国学生。
UCL是伦敦的国际性高校，伦敦是世界最具活力和创造性的城市之一。在这里，学生不仅可以从世界排名前10位的大学获得世界一流的教育（根据QS等排名），而且还可以在英国最具国际多样性的大学之一遇到相互感染的人才。UCL有来自大约150个国家的学生。
我们希望，UCL的学生觉得他们能够给世界带来积极的影响。我相信在UCL就读三四年后，我们的毕业生能够，而且将会为他们所感兴趣的专业领域─社区、国家、世界做出重大贡献。
中国留学生非常勤奋努力，我不认为世界上有哪个校长不想让学生勤奋学习，但同时UCL也鼓励学生要学会学习和生活的平衡。我们有200多个学生社团，我想让UCL的学生更广泛地参与到学校活动中，而不仅仅关注自己的生活。UCL确实非常鼓励他们和来自自己国家的人交朋友；但同时也要和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交朋友，UCL在这点上做的很好。
财新记者：在英国脱欧公投辩论期间，你曾多次就此事发表评论。作为英国招收国际学生最多的高校，你怎样看到英国脱欧对英国教育的影响？
迈克尔·阿瑟：来自欧洲其他国家的教职工这位学生，是使UCL能够取得今天这般成就的关键因素。如果他们的人数减少了，对于英国高等教育不是好事。因为很多人才来自欧洲；欧洲不同国家之间文化是不相同的。如果你觉得文化多样性具有创造力，那么，你就会尽可能为实现文化多样性创造条件。
英国脱欧是否会对英国教育产生影响，这个话题还停留在理论层面（theoretical），目前存在这种担忧，我认为我有义务去向政府指出这个问题。
我们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我们敦促政府，希望能够尽快和欧盟达成一个协议，以保证欧洲其他国家的公民在英国，以及英国公民在欧洲所能享有的权利。现在情况的不确定性，使每个人都感到艰难。如果我们知道将会发生什么，那么我们就能够采取行动应对。英国政府现在的表态非常好，这令人感到安慰，但是只有落到实处才能够让人信服，所以我们需要看到来自政府更多的行动，这也是我一直向英国政府所呼吁的。
财新记者：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或者有计划去英国读书的中国学生对此也有一些担心
迈克尔·阿瑟：我想中国学生可以放心，因为现在发生的变化是非常小幅度的，也是非常渐进的，我不认为将会有“断崖式”的巨变。我们现在认为，来自欧洲的学生的数量可能会有所减少，但也并不是太多。现在最大的担忧是如何吸引从欧洲来的更年轻人才。
对于一年制的研究生项目，我们尚能把握它的前景；而三年制的本科生项目，我们预计如果入学人数降低，其幅度也不会很大。我们有信心能够招收更多国际学生补充本科生生源。UCL会保持其活跃、国际化、多元化的学习环境。
来自欧洲的学生不会骤减。我们正努力进行欧洲的市场调查，保证潜在的欧洲学生数量保持在一定水平。
财新记者：现在大学有非常多的排名，你怎样看待这些不同版本的排名。您认为衡量一个大学水平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迈克尔·阿瑟：现在确实有很多不同的大学排名，他们使用的方法也都不尽相同。有的是看科研水平，有的是看学校培养出多少诺贝尔奖得主。所以我们会关注在不同大学排名版本中我们的位置，然后寻找一个平均值。
由于学生会看重、政府也会看重，所以即便我觉得很多版本的排名有很大缺陷，我们还是得严肃对待这些排名。如果你问我最公平的排名方式，我认为，应该是没有主观意见的排名，没有诸如诺贝尔奖委员会（Noble Committee）等的看法，或者其他人的看法，我总是试图寻找没有主观意见的，因为这样相对科学。
财新记者：你认为大学在这个时代的使命是什么？
迈克尔·阿瑟：理论上说，大学的使命是，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这可以通过让每一个人得到良好教育来实现。我认为大学的重要使命并不在于传授知识，而是要让学生有思考的能力，有创造力，让学生了解知识是怎样产生的。另外，让学生通过研究来创造知识，认识到知识不是静止的，是一直在开拓发展的。我们同样希望学生变成问题的解决者，拥有团队合作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