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兰西海岸的沙丘与平原之间,海牙静卧于北海之滨,距离首都阿姆斯特丹仅60公里,却承载着这个国家独特的政治重量。这是一座没有首都之名、却行首都之实的城市,荷兰中央政府、议会、高法皆汇聚于此,各国大使馆鳞次栉比。海牙以其“国际法之都”的声誉闻名世界,然而细究其历史脉络与城市肌理,会发现这是一座在权力、和平与多元文化交织中成长起来的复杂共同体。
海牙的起源可追溯至13世纪,荷兰伯爵弗洛里斯四世在此建立狩猎行宫,取名“’s-Gravenhage”(意为“伯爵的树篱”),这道朴素的藩篱无意中圈定了未来政治心脏的雏形。16世纪尼德兰革命后,荷兰共和国将执政官官邸设于海牙,虽未授予其城市权,却奠定了其政治中心的地位。直至1806年,在拿破仑的弟弟路易·波拿巴统治下,海牙才正式获得城市身份。19世纪,随着荷兰殖民帝国的扩张,海牙成为殖民事务管理的核心,这一历史角色为其日后接纳国际组织埋下伏笔。城市格局独具特色:以霍夫菲法尔湖和老议会大厦为核心的历史区,保留着中世纪辐射状街道与运河系统;而19世纪末规划扩建的街道则宽阔笔直,体现出现代化城市的雄心。漫步城中,古典建筑与当代设计并存,荷兰黄金时代的油画般场景与全球外交官的匆匆身影相映成趣。
若论海牙最鲜明的国际身份,当属“和平与正义之都”。1899年,第1次海牙和平会议在此召开,试图建立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机制,虽未阻止后来的世界大战,却催生了常设仲裁法院。1913年,由安德鲁·卡内基捐资建造的和平宫落成,成为这一理念的实体象征。今日,和平宫内坐落着联合国六大主要机构之一的国际法院(ICJ),作为联合国的主要司法机关,负责审理国家间的法律争端。其隔壁是常设仲裁法院(PCA),二者共同构成国际争端解决的重要支柱。
此外,海牙还聚集了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ICTY)余留机制、国际刑事法院(ICC)等机构。国际刑事法院作为第1个常设性国际刑事司法机构,对灭绝种族罪、危害人类罪、战争罪和侵略罪具有管辖权,其罗马规约已获120多个国家批准。这些机构使海牙成为全球国际法实践与研究的最前沿,每年吸引着无数法律学者、外交官与活动家。据统计,海牙拥有超过115个国际组织,160多个外交使团,以及250余家致力于和平、正义与安全的非政府组织,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全球治理生态系统”。
与庄严的国际法庭相映成趣的,是海牙活力充沛的知识景观与多元包容的城市氛围。在教育领域,海牙虽不像莱顿或乌特勒支以古老大学闻名,却拥有高度专业化与应用导向的高等教育机构。海牙应用科学大学(THUAS)是荷兰最大的应用科学大学之一,其国际交流、法学、管理及工程技术专业颇受青睐,尤其以培养国际关系、欧洲法律与公共管理实务人才见长。而久负盛名的莱顿大学也在海牙设有校区,将其政治学、法学与国际关系的前沿学术资源直接带入这座国际法之都。此外,荷兰应用科学大学(HHS)等机构也为城市注入商业与创新的活力。这些学府不仅培育本地人才,更吸引全球学子,使得海牙超过半数的居民拥有移民背景,形成独特的文化熔炉。
海滨度假胜地斯海弗宁恩带来轻松的烟火气,席凡宁根海滩的夕阳下,外交官与游客并肩而行;埃舍尔博物馆展现着奇幻的视觉艺术,与莫里茨皇家美术馆里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静静对话。海牙的多元,恰在于它能将全球治理的宏大叙事与日常生活的平静美好和谐共融。
从伯爵的狩猎别馆到国际法的神圣殿堂,海牙始终扮演着超越国界的调解者角色。它不追求阿姆斯特丹的炫目活力,亦不模仿巴黎的浪漫奢华,而是以沉静而坚定的姿态,成为国与国之间对话的桥梁,法律与和平理念的孵化器。在北海的风中,这座城市低声诉说着一个信念:真正的力量,或许不在于喧嚣的中心,而在于那些默默编织连接、守护规则的地方。海牙,正是这样一座在低调中影响世界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