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学世界中,“思维方式不同”从来不是无法“融入”的借口(二)
例如,一些留学生过来之后,可能会吸毒、沉迷夜店、乱花钱等等——尤其是在纽约那个环境,之所以更容易,我觉得一方面是因为社交的需求——如果你不这样,好像就融不进这个环境,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对自己缺乏思考。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中,如果没有掌握好这个“度”,就很容易被带进去。
有了这个“度”之后,从新加坡再来美国的时候,虽然文化上和国内的不同比在新加坡时更大,但适应的过程我会感到舒服很多,对于自己在新环境中“融入”多少,也并不像在新加坡时那样强求了。
比如说,你想到美国的时候,可能想到的最“美国”的东西就是兄弟会、姐妹会了。我当时知道我不会喜欢那个环境,但是我还是愿意去尝试一下。我们学校本来有两个姐妹会,一个是白人主导的,有不少有钱家庭的孩子,有比较严格的筛选机制,另一个主要是亚裔或者是黑人。后来我参加的那一年,新建立了第三个姐妹会,主打diversity(多元)的旗号,白人、黄种人、黑人都有,我觉得比前两个有意思,就去试了试。
我在姐妹会里做 secretary(秘书), council member(委员会成员)。但是我后来发现,要让我融入这个美国的文化,其实是很困难的。因为她们组织的认为有意思的活动,我都认为很没意思。
到第二年的时候,我基本就退出来了。姐妹会在美国运营了一百年,但是这种形式,我看不到它的生机在哪里。当然很多人加入是为了 networking(社交),毕竟不同专业、不同背景的学生都希望彼此认识,交些朋友。但在我看来,如果你的活动形式都是这样的话,那么实际的networking效果是非常差的,性价比很低。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样的经历在简历上你可以写一笔。
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虚的过程,但美国人真的是非常喜欢——对于他们来说,加入姐妹会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所以我当时真的是很努力地去试了,但是一年之后我就从 council(委员会)基本退了出来。我试过了,但是觉得没有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价值,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再去融入了。
我觉得,任何东西你都要open- minded(思想开放)地去试,但是同时也要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我知道我过来不是为了找热闹,我是为了认识一些人,那我在认识了一些人之后,可能就会转去一些更学术的活动,或者去其他的一些社团。
后来去阿根廷交换,也有这个“度”在,但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第一次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人们的肢体接触特别频繁。例如有一次遇见许多朋友,看起来我以为都是一对一对的。结果第二天再一看,怎么这么快就换了牵手的人和第一天不一样了?中国人倾向于在关系上有一个清晰的界线,如果我们不是恋人关系就不应该卿卿我我。但是到了阿根廷之后你会发现,他们觉得只要心里知道彼此是朋友就行了,拉拉手、亲亲脸都没有什么。
刚去的时候,他们要搂我抱我,我也会很不舒服。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这是一种 social norm(社会规范)之后,就会去想,能不能接受这种方式,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就是说在尊重当地文化的基础上,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度。我其实是很庆幸自己能在上学的时候,就经历了这几次比较大的环境变化。我觉得,你现在把我放到墨西哥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我可能第一天会去观察当地的 social norm,第二天就会和当地人一样了。
融入多少这个事儿当然也跟性格和成长经历有关。我这样的,算是喜欢出去交朋友的人了,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好像觉得为了让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必须要给自己建立一层保护膜。例如我在新加坡时的那个室友,是很宅的一个女生,不太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其实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在外面,她就不怎么愿意跟当地人接触,去参加活动什么的也都是坐在角落里不说话。每次想要带她出去参加活动她都会反驳我,为什么非要为了迎合别人而委屈自己?
后来她去了英国,现在在牛津。她也在慢慢改变,最近也在问我是不是自己太宅了,如果想交些朋友应该怎么办。不过还是会拘谨,和别人打交道还是会不自然。跟她聊得多我其实也在想,我之所以很喜欢跟她聊天,是不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出国前的自己?直到现在,她都可以算是一个保存得非常好的传统的中国人。她现在跟我聊天时传达的一些观念,说实话,会让我在心里想,她真的已经出国这么久了吗?
能够将自己丰富的经历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讲出来,这大概与她少小离家便“周游列国”,在不断地对比中思考着中西方文化,思考着自己在新环境中所处的位置有关。在雨嘉的生活字典里,似乎只有“朋友”,而没有什么“美国朋友””中国朋友””拉美朋友”或者“印度朋友”的区别。
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一种世界主义者(cosmopolitan)的观念。而有趣的是,当她有意识地审视和扬弃一些自己固有的习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有选择地接纳当地的文化风俗时,她并没有走向自己所担心的“忘本”歧途,而是越来越接近于传统中国文化中“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古训:“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建立起一个清晰的“度”看似抽象,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度”的存在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人们,对于一个环境或是一个国家无论是“完全的隔绝”还是“完全的融入”,在理论和实践中都无法实现。
这种“度”的建立,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在不断地反思与对比中渐渐形成的。而其基础,正是中国社会历来缺少的清晰的自我意识。
“一个害怕落单而必须常常和别人‘在一起’、不敢‘脱离群众’或‘掉队’、总是要由别人定义自己,因此不能脱离这个定义自己的符号系统而去单独面对世界的人,在另一个独来独往、由‘自我’这个基础通过内省的方式去定义外在世界,而又不断去使自己面对以及享受新经验的人面前,就会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很单薄,别人的内容好像比自己
丰富。”在分析从传统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中国人面对外国人的心态时,孙隆基曾在他的著作《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这样写道。
个体意识的不发达,正是许多中国留学生在“融入”问题上呈现两极分化的原因之一。不过,中美思维差异固然存在,但更重要的则是思考的过程——“你不需要去考虑什么中式思维或者美式思维,因为重要的是你在思考这个问题本身。不要像很多人一样,用‘你我思维方式不同’作为借口,去掩盖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思考的事实。”
而这,也正是我对雨嘉所强调的“度”的个人总结。在线咨询